883件唐代邊塞文書訴說家國情懷

　　【尋寶新疆】

　　張海峰

　　作為國內(nèi)第一座實施主動性考古發(fā)掘的唐代烽燧，克亞克庫都克唐代烽燧遺址考古的豐碩成果令人驚嘆。遺址出土的紙文書、木簡883件，是近年國內(nèi)烽燧遺址出土數(shù)量最大的一批唐代漢文文書，其內(nèi)容極其豐富，涉及軍事、政治、經(jīng)濟、文學等諸多方面，許多內(nèi)容是國內(nèi)首次考古發(fā)現(xiàn)，蘊含極高的歷史文化價值。

　　“這些在大漠黃沙中沉睡了1000多年的唐代文書，也是破解唐代戍邊將士情感密碼的一手資料。”新疆文物考古研究所研究館員胡興軍說。他是克亞克庫都克烽燧遺址考古項目負責人。

　　濁酒一杯家萬里

　　在巴音郭楞蒙古自治州的孔雀河北岸，密布著由11座烽燧組成的唐代烽燧群——“孔雀河烽燧群”，它們是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，克亞克庫都克烽燧是其中的一座。

　　烽燧遺址位于尉犁縣東南90公里處的荒漠無人區(qū)，由烽燧、居住房屋等建筑構成，是一處結構完整、功能齊備的綜合性軍事設施。

　　沙洲、河州、雍州、岐州、豳州……出土信札中反復出現(xiàn)的這些地名說明：唐代戍邊將士大都來自中原地區(qū)。

　　“受過去交通不便，一路步行加騎馬、騎驢等，將士們從家鄉(xiāng)趕到新疆，需要數(shù)月。”胡興軍介紹，唐代鎮(zhèn)守安西四鎮(zhèn)的將士，4年換防一次。烽燧出土文書記載：那些戰(zhàn)功顯赫的戍邊將士，不僅可以受勛獲獎，解甲歸田后還享受相關優(yōu)惠政策。

　　但當兵力不足時，就沒辦法如期換防，在出土文書中看到，有的戍卒已五六十歲了，仍在超期服役。所謂“壯年應募，華首未歸”。年年遠眺中原，卻是“邊草盡來兵老”。思念萬里之外的父母妻兒，只能濁酒一杯，聊以自慰。

　　唐代在龜茲、焉耆（后以碎葉鎮(zhèn)取代）、于闐、疏勒設置軍鎮(zhèn)，史稱“安西四鎮(zhèn)”，軍鎮(zhèn)下又設立眾多驛館、烽燧等，以確保絲綢之路的平安暢通。“根據(jù)出土文書，我們推斷克亞克庫都克烽燧為唐代焉耆鎮(zhèn)下設的軍事設施。從始建至廢棄，差不多歷經(jīng)了100年。”胡興軍說。

　　烽燧遺址出土的文書主要為唐武周至至德年間，其中開元、天寶年間數(shù)量最多，這恰是盛唐時代，也是絲綢之路最繁盛的時期。“這些文書實證了唐朝對西域的有效管轄和治理，也讓我們看到，1000多年前，為了西域的安寧和絲綢之路的暢通，多少戍邊將士在大漠戈壁中默默堅守。”胡興軍感慨地說。

　　高高秋月照長城

　　從2019年至2021年連續(xù)3年的考古發(fā)掘，讓胡興軍和同事們在考古現(xiàn)場度過了3個中秋節(jié)。皓月當空，荒涼的大漠也變得溫柔起來。“月光下的烽燧沉靜肅然，我覺得這里一定藏著許多唐代戍邊將士的故事。”胡興軍說。

　　遺址出土的文書的確很有故事。“冬景既終”“韶春尚寒”“秋氣漸冷”“仲夏極熱”——無論官員還是士卒，家書的開頭，都是先說天氣。含蓄委婉的表達，跨越時空散發(fā)著歷久彌醇的中華文化之美。

　　“春景漸芳，暄和未盡，不委如何？”這是一位戍卒寫給家人信件的開頭。無論春夏秋冬，一定是問候家人的身體可安好?？此坪?，卻是殷殷牽掛。

　　一封家書往往要經(jīng)數(shù)月才可到親人面前，真正是“家書抵萬金”。在一封未寄出的書信中，一位戍邊戰(zhàn)士叮囑妻子：“娘子不須憂愁，收拾麥羊，勿使墮落。”他先是寬慰辛勞持家的妻子，接著又叮嚀妻子要管好莊稼、看好牲畜。“短短幾行字，就讓一位唐代戍邊軍人的形象躍然紙上。也讓今天的我們更真切地理解古代戍邊將士的家國情懷。”胡興軍說。

　　“撩亂邊愁聽不盡，高高秋月照長城”。對于為國戍邊的將士來說，萬里之外的爹娘妻兒永遠是心中揮之不去的思念。

　　在出土的883件文書中，還有《韓朋賦》《游仙窟》《孝經(jīng)》《千字文》等手抄本，它們都是從中原帶來的。這些唐代風行一時的通俗文學作品，是將士們想家時的“心靈雞湯”。

　　胡興軍介紹，作為唐代流行的通俗讀物，《韓朋賦》在當年家喻戶曉。作為歌頌美好愛情的文學作品，韓朋與妻子的故事凄婉動人，貼近百姓生活，又彰顯親情恩義，深受戍邊官兵的喜愛。

　　烽燧出土的鄭玄注《孝經(jīng)》、習字教材《千字文》是傳統(tǒng)經(jīng)典。此外，還有大量無法辨識的詩詞。“這說明中原的傳統(tǒng)典籍和文學作品隨著戍守換防的中原將士傳入西域地區(qū)，并迅速在西域各地流傳?？陀^上促進了中原與西域的文化交流。”胡興軍說。

　　不破樓蘭終不還

　　根據(jù)出土文書，考古工作者推斷：克亞克庫都克烽燧遺址是一處游弈所駐地，屬于焉耆鎮(zhèn)東境軍事防線——“樓蘭路”上一處基層軍事管理機構。

　　烽燧遺址累計清理出土各類遺物1450余件（組），均為戍邊將士日常生活、工作器物。出土文書中有上級傳達的時局戰(zhàn)報、下發(fā)的軍情命令，基層上報的日常巡查記錄、將士的換防升遷、武器資裝的報廢申領、軍糧的收支賬目、戰(zhàn)馬的病疫處理等等，均為國內(nèi)考古首次發(fā)現(xiàn)。其豐富的內(nèi)涵堪稱唐代邊塞生活的“寶藏”。

　　胡興軍介紹，唐代戍守烽燧的士兵被稱為“烽子”，他們“晝則荷戈而耕，夜則倚烽而覘”，既要候望放烽，知文書、符牒，又要種地、打獵、準備糧草，還要打仗，日常繁雜而艱辛。

　　其中放烽是一項主要任務，“烽子”需要根據(jù)知更?。ㄅ虐啾恚?，每天準時站在烽燧頂部值班，“每夜平安舉一火，聞警舉二火，見煙塵舉三火，見賊燒柴籠”……根據(jù)不同軍情點火點煙報警。平安無事，還要在早晨和傍晚時分，點煙點火報平安。“萬里胡天無警急，一籠烽火報平安”等唐詩名句，就是對戍守烽燧場景的描繪。

　　唐朝在西域地區(qū)先后設立安西、北庭兩大都護府，統(tǒng)轄天山南北，并從中原地區(qū)調(diào)兵數(shù)萬承擔戍守任務。一批批將士前赴后繼，遠離家鄉(xiāng)故土，戍邊守疆，保障了西域的安寧和絲綢之路的暢通。

　　“黃沙百戰(zhàn)穿金甲，不破樓蘭終不還。”在波瀾壯闊的宏大歷史畫卷中，最動人的是無名英雄的慷慨悲歌?？藖喛藥於伎朔殪莩鐾恋囊环輨赘?，記載了一位戍邊軍人的“高光”時刻：來自唐朝“沙州”的戍邊戰(zhàn)士康覽延，因為在一場戰(zhàn)斗中榮立戰(zhàn)功，受到嘉獎表彰。“唐朝的繁榮，西域的安寧，離不開許許多多康覽延的流血與犧牲。這些珍貴的文書就是戍邊將士家國情懷的生動注腳。”胡興軍說。

　　中國社會科學院學部委員王巍說：克亞克庫都克烽燧遺址考古成果增強了歷史信度，活化了歷史場景，對講好中國故事，弘揚中華優(yōu)秀傳統(tǒng)文化，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