北屯林場記憶

2023-07-06 09:43:53    來源: 天山網-新疆日報原創(chuàng)

  哈德別克·哈漢

  有些記憶會被歲月沖淡,有些記憶則會在心底貯存。我心中的美好記憶屬于鑲著金邊的純真年代,記憶的閘門一旦開啟便不可阻擋,閃耀著光芒滾滾而來。

  我一直對“林場”這個詞含有特殊的情感。20世紀60年代,我在阿勒泰市北屯林場出生。1978年,父親調回阿勒泰市林業(yè)局任職,我結束了14年的林場生活。不經意間,思緒總會回到童年,那山、那水、那些面孔歷歷在目、無法磨滅。

  夏季天高日暖,休假有閑,我和妻兒回到阿勒泰市,停留幾日后就去了我兒時的故鄉(xiāng)——北屯。

  北屯距離阿勒泰市60公里,南鄰額爾齊斯河,北靠德仁山,有山有水,土地肥沃,因為是兵團最北的屯墾戍邊師所在地而得名。

  父親是20世紀60年代為數(shù)不多的中專生。我的爺爺是個皮鞋匠,他克服各種困難,讓身為獨生子的父親堅持上學,當?shù)弥獌鹤涌忌闲陆謽I(yè)學校后,爺爺毅然賣掉家里唯一的一頭牛,換錢供父親上學。

  中專畢業(yè)后,父親本來可以留在縣城工作,卻要求到最基層的北屯林場發(fā)揮自己的專業(yè)所長,當了一名技術員兼護林員。同時,把小家也安在了林場。

  走在童年熟悉的林場中,感覺舊夢依稀,最真切的是不變的藍天和白云,腳下的土地和沙礫,變化的是故人已去,樹也老了,連飛翔的鳥也不見了蹤影。林場周圍依托森林,一些農家樂、林家樂、牧家樂等星羅棋布。這里早已物是人非,老林場的人已遷走或搬進了樓房,在這里包地種菜的人都是新面孔,彼此都是陌生人,原來的苗圃地已被一個個種菜的大棚取代。

  離開場部,我們徑直朝額爾齊斯河邊走去,一道土壩橫臥在面前。我告訴妻子這是攔洪壩。

  聽父親說,1966年發(fā)大水,洪水泛濫,甚至沖進林場淹沒了房屋。在上級部門的支持下,林場和兵團職工奮戰(zhàn)了一年,筑起了大壩,阻擋了洪水的侵襲。記得小時候,每到春夏之交,阿爾泰山冬天的積雪融化成河,奔騰200多公里后浩浩蕩蕩來到北屯,洶涌澎湃的洪水漫出河道,有攀爬上堤岸的趨勢,多虧橫亙的攔洪壩擋住了洪水的去路。還有少部分水執(zhí)著地滲透過攔洪壩,在我們房后的洼地里形成水面。這時,林場的幾條船可派上了用場,我們一群小伙伴可以在水上劃船玩。長大后,每當我聽到《讓我們蕩起雙槳》這首歌曲時,當年劃船游玩的情景便會浮現(xiàn)在眼前。

  阿勒泰雪大,冬天雪的厚度都以米計,白雪皚皚的大地任孩子們撒野,攔洪壩則是我們游戲的主要場所。爬犁子(簡易雪橇)是我們冬天嬉戲運輸?shù)暮脦褪?。冬天來臨前,父親拿出兩根圓木,用斧頭砍出兩條板子,板子頭放置到爐火上燒烤折彎,再找?guī)讐K平整的木板連接固定其上,拴上繩子便大功告成。我們拉著爬犁子到攔洪壩坡頂,然后俯身趴在爬犁子上順勢而下,比試誰能滑得更遠,那種快樂不亞于今天的孩子們滑雪地輪胎。如今,攔洪壩鋪上了柏油路,成為河畔林中的游覽道路。

  爬犁子在冬日的林場還是生產生活工具。林場工人冬日里的主要工作便是伐木,樹木太密影響其生長,工人們根據(jù)樹木密度實施“間伐”,顧名思義就是間隔一定距離進行砍伐。只見兩個工人坐在樹木兩邊,齊心協(xié)力拉大鋸,節(jié)奏一致,很快在響亮的哨聲中,大樹轟然倒下。工人們再把大樹長長的軀干用鋸子截成幾段。他們齊心協(xié)力把碩大的圓木裝上拖拉機拽著的一個巨型爬犁子里,然后拉回林場。那時林場沒有天然氣,連煤都不燒,家家戶戶燒柴火。拖拉機拉回來的木頭將被均等地分到每戶。分木頭時,場領導根據(jù)大小等分標上阿拉伯數(shù)字,每家出一個代表“抓鬮”。我們這些男孩子自然而然地成了抓鬮代表,大人們無所謂,我們這些小代表卻很緊張,生怕抓不到好結果。我抓了把雪使勁揉搓了幾下算是洗手,希望能帶來好運。有一年我抓到了木頭最好的1號簽,自豪和得意的心情持續(xù)了好幾天。

  按照簽號,父親把我家的木頭滾回了家門口。接下來的幾天是父親最勞累的時候,他先用大鋸把圓木鋸成半米左右,然后把木頭立起來,用大斧頭劈開,我和姐姐便用小爬犁子拉到門前空曠的地方。媽媽帶著我們壘柴火堆,像壘積木一樣把柴火層層摞起,柴火中間留有縫隙,以便風干木塊。沒幾天,林場家家戶戶門前便堆起了木塊建成的“房子”,煞是壯觀。

  雖然大木頭有了,但還需要引火的小枯枝。這時候,小伙伴結隊出發(fā),在林中撿拾枯枝,地上的撿完了,我們就用“勾搭子”把樹上沒有被風吹下來的枯枝鉤下來。幾個時辰,爬犁子便裝滿了,用皮繩捆扎緊后打道回府,平地上坡我們使勁拉拽,碰到下坡便騎著爬犁子飛快地奔馳。到家后少不了媽媽的獎賞:幾塊水果糖或奶疙瘩,父親笑瞇瞇地撫摸著我的頭,一股成就感油然而生。

  記憶中的額爾齊斯河河流蜿蜒,像一束絲絨似的在陽光下燦然閃爍,于兩岸赤楊和柳樹之間,飛星濺沫,逶迤穿過林場。這是一條沒有航標的河流,因此而顯出一種單純的、質樸的、天然的美,恰如山里不加修飾的女子。

  夏天,額爾齊斯河是天然游泳場,冬天則成了天然滑冰場。印象中盛夏的北屯非常炎熱,特別是每年放暑假的七八月份,萬里無云的天空中那團火球烤得人只想往水里鉆。早晨踢一會兒球,小伙伴們便結伴來到額爾齊斯河開始玩水。到了冬天,飛雪悄然而至,那熟悉的、沁人心脾的清冽氣味彌漫,一夜之間,額爾齊斯河已完全被大雪覆蓋。夏天的綠色、秋天的金黃色不見了,初雪潔白無瑕,濃淡有致。積雪映照得大地明亮起來了,人的心也明亮起來了。仰頭向天,荒野上的每一片落雪非常柔軟,一落到手心就變成點點水跡。盡管北風刮起冰冷的雪花直往脖子里鉆,仍舊感到一種難得的愜意,仿佛那清冽的空氣已在內心深處擴散開來,與寧靜的天空、曼舞的雪花融為一體了。

  冰凍三尺的額爾齊斯河冰清玉潔。寒假時有大把的時間滑冰,一般來說,我們滑冰的裝備有幾種:一是冰爬子,在木板下釘上兩根粗鐵絲,綁上繩子,系在腳上就能開滑了;第二種就先進了些,同樣是兩塊板子,下面各固定一根打磨成型的粗鋼筋,這種比冰爬子滑速更快;最好的是在商店走后門買的或參加體校運動隊發(fā)的冰刀,它們也分兩類,一類是花樣刀,刀中間開刃,滑起來平穩(wěn),但速度不夠快,最好的冰刀我們叫“跑刀”,顧名思義就是速滑比賽用冰刀,滑起來非??臁,F(xiàn)在回想起來,當年的影像猶現(xiàn):冬日的暖陽中,一群飛馳的少年在潔白的冰面上盡情滑翔,放飛速度與激情。

  我考入大學的第一個冬天,學校舉辦冬季新生運動會。班主任和同學們說我是阿勒泰來的,極力慫恿我參加速度滑冰比賽。我說我從小滑野冰玩耍,沒有經過專業(yè)訓練,但在大家的鼓勵下,抱著試一試、重在參與的想法,毅然參加了1500米的比賽,幾圈下來,我竟然領先第二名半圈而一舉奪魁,使額爾齊斯河追風少年的實力得到充分體現(xiàn)。

  眼前的額爾齊斯河依舊緩緩地流淌,歲月流逝,山河無恙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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